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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0章 當年心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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擒賊先擒王,這是自古便為人所知的道理。

黑山業已成仙,刀勢悍猛,又有金翅大鵬鳥相助,更是如虎添翼,在場的修士們哪怕拼盡全力也絕不會是他的對手。

重韞想通了這一點,便調轉鋒芒過來對付心魔。

他驅使銅錢落到銅鐘上,那盤腿趺坐的僧人巍然不動,他身後的佛影卻發出一連串的桀桀怪笑,佛影扭曲,他俊美的面龐也變得好似鬼怪一般。

“哈哈,哈哈,你想渡化我,哪有那麽容易呢!?”

姚佛念的右手上纏繞著一串木色佛珠,每顆佛珠幾近指頭大小。他面和如水,緩緩地撚動佛珠,聞言,竟微嘆了一聲:“善覺,我不是在渡你。我是在渡我自己。”

重韞心頭一震。

善覺?不就是那個出雲寺的小和尚嗎?那個一夜斬殺十數流匪的年輕僧侶。

這一切……究竟是怎麽回事?

重韞心裏愈發迷惑了。

姚佛念雙唇翕動,越來越快,他低低地吟誦著經文,每念一段,他身後的佛影便淺淡一分,忽然,他擡手將那串佛珠拋到頭頂。

佛珠發出柔和的金光,輝照大地。

姚佛念睜開雙眼,他的眼一只黑如深淵,一只亮如熔金。

重韞離他尚有七八丈遠,此時被他那只金目一懾,竟然忍不住倒退一步。他的心裏升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。

“你是嶗山派的後人?”

重韞心神緊繃:“……是。”

姚佛念點點頭,臉上露出解脫一般的微笑:“你去過出雲寺了?”

“是。出雲寺內的法陣,是你設下的?”

“是我,也不是我。”

姚佛念身後的佛影發出一陣尖利的長笑:“是我們一起設下的。這世上有罪的人那麽多,那麽多人,都不曾得到應有的懲罰。生前如此,死後如是。我們這是替天行道啊。”

重韞將一張退魔的符咒悄悄地納在手間,並未理會那心魔,只問姚佛念:“你究竟做過什麽,為什麽要設下那樣的法陣用以自懲?我在出雲寺,曾經附在你的另一半神魄上,看到一些過去的影像。”

“出雲寺的僧眾,莫不成是你殺的?”

姚佛念身後的佛影一陣急遽晃動,忽而金光一閃,竟然移到姚佛念身前。他扭曲著臉,問重韞:“你想知道嗎?想知道,自己來看看不就好了?”

他話音剛落,重韞只覺眼前一花,竟然又回到出雲寺那個雨夜的前夕。

他的身後傳來一聲似哭似笑的質問:“賤/人!賤/人!你是不是看到誰,都能認成是你的吳郎?”

重韞驀然回身,只見那個叫善覺的僧人狠狠地將吳夫人扇倒在地。他撲上去,跨坐在吳夫人身上,又哭又笑,雙手撕扯著她的衣服。

那吳夫人起先還任他施為,可不知為什麽,在看清他猙獰的臉色後,忽然間掙紮起來。她尖叫,哭泣,宛若一只被掐著喉嚨的禽鳥,被剝去最後用以遮擋的羽毛。

黑暗裏躥出一條影子,那條影子縱上善覺的後背,只聞“噗”的一聲,善覺反手按住背上的傷口,難以置信地轉過身子。

彼時還是少年模樣的姚佛念手裏握著截削尖的杉木樹枝,渾身顫抖。

他咬住下唇,哆哆嗦嗦地說道:“善覺師兄,你不能……你不能這樣對吳夫人……”

善覺臉上的肌肉扭曲著,他瞪著眼,惡狠狠地反問:“為什麽不能?如果不是她,三師弟會死嗎?如果不是……”

他哽住,沒說下去。

重韞卻明白了。如果不是她,他不會變成今天的樣子。她是引動他欲念的魔,那次夜殺十來人,究竟是為了報仇還是為了其它,只有善覺自己心裏最清楚。

他該恨她的。如果不是她打開山門,三師弟就不會死了。可是她瘋了,夫君,孩子,都死了。一個女人,在這吃人的亂世裏無家可歸,無處可去,卻只將他認作唯一的依靠。

他又恨不了她了。

可是時日長久,她的瘋癥愈發嚴重,從開始只將他認作自己的夫君,到後來漸漸地也將別人認作是她的夫君。或許她不在他眼前的時候,也曾和別人發生過什麽……

善覺只要稍稍深想,便覺癲狂,幾乎無法忍受“他只是個死人的影子,而且還不是唯一的影子”這樣的事實。

姚佛念咚地跪到地上。

善覺淒涼地笑著:“你這是幹什麽呢?你是想說,都是你的錯,跟她沒關系?是你,明明知道她想開寺門放流匪進來,卻一語不發,只當不知道?”

善覺站起來,搖搖晃晃地往外走了幾步。走到院門邊,他回過頭,目光落在吳夫人身上,嘴角扯出一個自嘲的笑容。

“善覺師兄!”姚佛念叫住他:“你要去哪裏?”

“去哪裏?”他的目光望向遠方,裏頭虛茫一片:“我也不知道啊。”

“只是,我不能再照顧她了。再這麽下去,我會瘋的。”

畫面陡然一轉,卻是三年以後的光景。

三年的時間,可以改變很多東西。

善覺走後半年,吳夫人便在一個夜深人靜的夜裏悄悄地離開了寺廟。她的神智偶爾清醒,但是大部分時間還是昏聵的。她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,只是隱隱記著與夫君說好了要南逃避難,於是便一直往南走。

姚佛念發現她不見後,便離開出雲寺一路尋訪,終於在荒郊野外裏撿到奄奄一息的吳夫人。那一刻他瞧著吳夫人瘦削的面龐,腦海中忽然浮現出那一年他第一次見到她的場景。

破舊的荒山野寺裏,她轉身離去,荷藕般的玉臂上金鐲與玉釧交擊,發出清脆的鳴響。那時的她,如此美麗。

她不該一直瘋下去。

姚佛念心頭忽然冒出這個想法。他要帶她去尋醫問藥,沒有診金,他可以化緣,可以出賣勞力。這天下這麽大,一定可以找到治好她的人。

就這樣,姚佛念帶著她走過一個又一個村莊,遇到過幾個好心的游醫,看過之後,都是搖頭擺首,一臉惋嘆。

吳夫人的瘋病一日重似一日。起先只是把別人誤認成是她的夫君,兩年以後,她又想起自己死去的幼子,從此每逢婦人懷中抱著一兩歲大的嬰孩,她便會沖上去搶奪,一搶到就跑。

有一日,姚佛念和吳夫人走到一個荒僻的村莊裏。吳夫人的神智忽然有些清醒過來,她對佛念說自己餓了,求他去尋些吃食。

佛念便進到村內,從村民手裏化來半個芋頭。等他快到村口時,遠遠地便聽見一聲嬰孩的啼哭。他心道不好,忙加快腳步奔過去,果然看見吳夫人從一個村婦手中搶過孩子,轉身一頭紮進小路邊的密林裏。

那村婦萬料不到剛剛還和自己談笑的女人竟然會搶了自己的孩子,楞了一會,才哭喊著追過去。

姚佛念也追了上去。

可吳夫人一入密林,竟好似魚兒入水一般消失無蹤。姚佛念一直找到夜幕四合,都沒能找到她。

這世間便有這樣湊巧的事情。

吳夫人所搶的那個孩子,便是善覺的孩子。

善覺下山後,四處游蕩,偶然間經過這片山林,救下一個被野狼圍攻的老漢。那老漢有個女兒,長得不醜,只是年紀大了些,一直沒嫁出去。善覺借住在那老漢家中,還了俗,跟著他學打獵。有一日,二人又在山間遇上了豺狼,善覺為護那老漢,被一頭惡狼一口咬在大腿上。

兩人拼死逃回家後,善覺便發起高燒來,險些一命嗚呼。那老漢的女子衣不解帶地照顧了三天三夜,才將他從閻王手裏搶回來。善覺感念她的救命之恩,便與她做了夫妻。

誰知他的孩子竟被吳夫人搶了去。等善覺發動村人搜山,找到那那孩子的時候,那孩子已經成了野狼腹中之食,就留下一條小腿。而吳夫人滿身是傷,就那麽蜷曲著身子窩在樹洞裏,懷中抱著那條殘腿,臉上沒有一絲人色。

善覺還是一眼就認出她來了。他紅著眼,慘笑:“我真是欠你的!我上輩子究竟做了什麽孽,你就這麽不肯放過我?”

他笑時,狀若癲狂,忽然,他解下背上弓箭,搭箭引弓,在村人的驚呼中,一箭射向樹洞中的女子。

他的箭法很好,一箭穿心。

姚佛念趕到時,看見的就是善覺將吳夫人射死的場景。

那一箭似乎射開了姚佛念長久以來壓抑在心底的所有黑暗念想。他只覺耳邊一陣轟鳴,有人在他耳邊絮絮地說道:“佛念,看呀,又有人因為你死了。第一個,是你那篡權奪位的叔叔。要不是你在他圍府之前看出了他的陰謀,偷偷遣人往皇宮裏給你皇爺爺遞消息,他說不定就是皇帝了。”

“他可比你那窩囊的爹殺伐果斷多了,要是他當了皇帝,你們還會不到一年就被滅了國嗎?你的族人還會遭到那樣的屠殺嗎?”

“嘖嘖,姚佛念,你真可憐。做也是錯,不做也是錯。”

“你似乎,永遠不知道該在什麽時候做什麽才好呢。”

“你看看吳夫人。如果那一夜她要打開山門,你阻止了她,那個小和尚或許就不會死了,你敬愛的善覺師兄也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模樣。如果你找到她時,就將她帶回出雲寺,而不是抱著‘要替她治病’這樣可笑的想法四處游蕩,或許她今天就不會死在箭下。姚佛念啊,你真可悲……”

或許是因為重韞的魂體曾經與姚佛念的重疊在一起過,故而姚佛念當時心中狂躁的想法,重韞都能一一感受到。然而他只是那些往事的看客,對任何慘劇都無能為力。

姚佛念紅著雙眼,他的身後黑氣湧動,在心魔的催使下大開殺戒,善覺為了保護他的妻子逃走,被魔化的姚佛念擰斷了脖子,而他的妻子卻去而覆返,最終也死在了姚佛念手中。

一夜過去,東方發白,殺戮終於結束。

清醒過來的姚佛念看著滿手血腥,滿心荒涼。

他一開始想過一死了之,然而寄生在他體內的心魔卻再三阻撓。於是他將善覺和吳夫人的屍體火化後,帶回了出雲寺。

可三年後他回去,出雲寺卻已經不在了。那一年他和善覺放跑的那兩個流匪投入別處後,又唆使當家的匪首來出雲寺劫掠,以洩心中私憤。

他們動手的那一夜,姚佛念離出雲寺只有五十裏之遙。那一夜,大火漫天,寺中僧眾全都慘死在屠刀下。

姚佛念趕到山上時,昔日輝煌的廟宇已化為一片焦土,佛像零落,巨大的梁柱坍倒在地。

他跪下,顫抖著將手貼上去,焦黑的柱身之上,餘溫猶存。

“啊啊啊啊——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最近都是裸/奔啊,現寫現改現發。所以只能晚上寫,晚上發。以後更文時間就改到9:30左右吧。追文的讀者菌可以把這個當成睡前讀物~·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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